我说他半盲,他却乐观地形容自己“一目了然”。
他的半盲,源自于两次手术。别人说,是他选错医院,才搞到手术动了一次又一次,他却认定那是好医生、好医院,因为太太是护士长,手术费全免,又有太太照顾。可是不到眼科医院的代价是,即将到来的第三次手术,希望右眼能恢复50%视力。
是的,医生说,手术成功的话,最多也只有50%视力。
他等到我过档,择期在五月中旬动手术,结果由于情况恶化,提前一个月入院,他拿了一周假期,发电邮对我们说:辛苦你们了。
这个老大,总是担心连累人,总是放不下工作,宁可半盲,也一边滴眼药水一边看电脑办公。
这些日子,我们为新村企划案而冲刺,老是在别人的新村出现,不是开会就是新闻发布会,还订了下周会议。我悄声对他说:“你真幸福,家里离这儿近,我为了避开塞车,一大早来到这里,还等人开门呢!”他也悄声回说:“下周我不能出席,我要动手术了。”
我们开会他开刀。可怜的半盲人。
“不好意思,一切靠你们了。”他又是那句话。
“手术后,你多休息几天吧。有我在,你放心休养。”想到他夫人那张愁苦的脸,我忍不住又苦口婆心。他没接话,果然又是没听进去。
他是好人。我们在背后都这么说。当总编辑的时候,好几次因为别人的过失被MD痛骂,他一一扛上责任,看在其他主管眼里,打从心里钦佩。我眼前的问题却是,在好人手下工作,他没要求什么的时候,我也不敢要求什么,当太多细节要兼顾,又不知能否借力时,就会对部门结构感到费解。
那天维娜对我说,客户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,她要向头头建议由我全权负责十大。我说我没能力接手,一个新村企划已经让我忙得透不过气来,从最细节的会议记录到各州的协调工作,我的一双手仅仅够应付,没有余力承接十大那么重大的企划案了。
为了让大家工作得开开心心,为了不让年轻人感受到压力,经理没有下属,执行员只听总经理的。我过档的第一周,一位执行员在办公室跟别人聊天,突然冒出一句:你确定明年我还在吗?我不会辞职吗?当时我在房里,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这句话令我对他侧目。
年轻人就是这样,我的出现也许曾引起猜疑,他们不知道我的权限到哪里。“我希望大家都能工作愉快。”过档前,半盲的好人这么说,我也这么想。可是职场上太多好人,不敢过问不敢要求,部门会有绩效吗?松散了之后重新塑造,会不会更令人痛苦?
维娜说,她也敬佩好人,不过,报社不能失去大客户的信心,她以客为尊,不能再容忍了,唯有做坏人,还邀我一道上楼见头头。
我没去,因为我有上司,不能越级。我只告诉她,如果我接手十大,由我指挥年轻人工作的话,“他/她可能会辞职。”
我把话说在前头了。我也不打算做好人了。我必须把工作做好,不管别人开不开心。
半盲的好人是厚道善良的,是文化人的最佳典范,也是大家心目中推崇的对象,更重要的是,他一直为我铺路,希望将来由我接替他的位置,如果当个坏人可以提升工作绩效,我愿意当坏人,做好该做的事,从另一个角度辅助好人,才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心意。
好人身边,总是有许许多多坏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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