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
在工作繁忙的季节接到思庆的噩耗,心情无法安定,却不知到底去哪里见他最后一面。后来应邀撰文纪念他,写到最后一行,忍不住伤心落泪。
翌日忙着推介礼时,有人要去他的停柩处,我恳求他们等我却不果,只能隔着落地窗,眼巴巴看着车子绝尘而去,心有戚戚焉。当天自家人也来邀稿了,为了尽一份心意,赶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写完,却在搁笔的前一刻,又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。
告诉自己:不行啊,当晚有义演,要代表集团上台致词,不能眼眶红红、丑丑的模样。于是强忍了……
撰文之后,回想当年亦师亦父的他,曾几何时,那么疏远了,缘淡了、缘尽了。还是得说一句:
谢谢你,当年如此用心栽培我……
其一:笔锋如剑的侠客
“笔锋如剑”,当年曾经这么形容陈雪风。在我的心目中,这位新闻界的启蒙老师不仅仅是笔锋如剑,也是语锋如剑、目光如剑的人。手中无剑、心中有剑的侠客,悄悄走了。风雪凄迷的前尘旧事,历历在目。
当年投身报界的第一位编辑主任就是陈雪风,本名陈思庆。我猜想他会录取我,是因为我提及老爸那一橱好书是我的最爱,包括巴金作品《家春秋》、经典译作《战争与和平》等等,也可能是我在念书时经常投稿到文艺版。我猜想他感到失望的是,当他悄声告诉我,他就是“陈雪风”时,我却一脸茫然。
陈雪风擅长文学评论,也是笔战高手,经常在文艺版兴风作浪,不过,他也爱写诗,跟傅承得、已故游川等诗人酒聚,难免风花雪月一番。
当年他负责的是新闻,但无碍他对文艺的热爱。当他知道我们这些新进的助编有兴趣写稿,特地安排我们尝一尝当记者的滋味。结果,一位美术员出身的助编走访了钟正山,一位留台助编访问了柯嘉逊,而我有幸访问书法家黄金炳,至今记忆犹新,回味无穷。那一次采访,埋下了写新闻稿的种子,虽然至今从没正式当过记者,却写过无数新闻和专题稿,这是我对他最感恩之处。
愤世嫉俗,是这位潮州怒汉的本色,由始至终,毫不褪色。从编辑主任(新闻)到副刊主任,走过报界31载,退休后,他从编者变成读者兼作者,写稿不辍,却偏不学打字,每次交到报社的稿件,是愈发龙飞凤舞的字体。时下的校对早没了当年校对的“认字”神功,经常校不出错字,让他嘀嘀咕咕,多次投诉。
当部落格盛行时,他却四处筹资印刷“布罗阁”,收录见报的文章,被编者投入字纸篓的稿件也重见天日。他感叹:“我是一个有很多朋友的人,而我现在正是十分需要朋友的时候,请朋友们把出版这份不定期刊物,当作与自己相关的事,给我帮忙……。”
他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,尽管无数次被人泼冷水,他执意走自己的路,我原以为他会走得很长很久,因为那份执着是生命的韧力,无奈敌不过天意。偶尔路过华总秘书处或《南洋商报》接待处,看见他在整理稿件,惊鸿一瞥。那伏案疾书的模样,依然鲜活在我的脑海里。
一路走好,永远的主任。
(原文刊于《中国报》)
其二:
重拾这一段记忆,油然而生不堪回首之慨。
初入行当编辑,对工作抱着很大的憧憬,对于同样来自南马、同是潮州人的编辑主任陈思庆又敬又畏。为了培训非科班出身的我,他总是在当天的新闻版杀青之后才开始给我习题和讲解。喜欢写文章,成了我们工余的话题。一边做新闻,一边写文艺,是他在《南洋商报》担任编辑主任时期带动的风气。
陈思庆是属于新闻的,陈雪风则很文艺。他龙飞凤舞的字体,只有专业捡字员和资深校对才能看出端倪;短短一行字就成了一个段落。在耳濡目染之下,当年我不知不觉中模仿了他独特的文体,经第三者点出,才恍然大悟。
在新闻主任的职位上,他承受相当大的冲击,最后被调任副刊主任,更接近他所喜爱的文艺。他就任没多久,就问我有没有意思调职副刊当《商余版》编辑。当时20来岁的我,对于中年读者群最爱的《商余版》是毫无把握的,可是编地方版的工作已有颇长的时日,心想不如换个岗位学些新东西。于是胆粗粗地接编《商余版》,仍在编辑组(新闻)的前同事陈仰庄则兼编《文艺版》,而陈雪风也另辟《风华版》,亲自选刊比《文艺版》更高档次的殿堂级作品和评论。
编《商余版》让我走出了报社,走入文艺圈。陈雪风为我引荐诗人好友傅承得、已故游川等人,傅承得对我说:“不管是南洋商报《商余版》或星洲日报《星云版》,不管是你或是张永修,我觉得主编应该走出去,而不是握剪刀而已。”
当年副刊盛行“剪刀政策”,港台报纸从机场送抵报社,新鲜热辣的副刊佳作,成了两报抢着转载的极品。在杨照、马家辉和胡洪侠合著的《对照记@1963》里,杨照记载了台湾报业盛世、副刊独大的时代。我一直很羡慕台湾副刊的文学飨宴,也经常为姗姗来迟的报车和剪刀赶不及印刷机而抱憾饮恨,痛定思痛,我决定出走了,走入人群采访特定专题,酝制本地特色的“大城小调”。
这个过程,陈雪风看在眼里。选稿的自由,是他在幕后对我默默的支持。他看着我摸索自己的路,包容了缺失和不足,直到有一天,时任副总编辑黄燊发说:“高层认为你更适合编娱乐版……。”我以为是指示,毫无悬念地接受了,结果被陈雪风臭骂一顿,我愕在现场,眼泪稀里哗啦洒落一地。
后来我才知道他心痛我弃“商”从“娱”,因为他“看到了编版风格的雏形”,而我已经从文学殿堂走向声色犬马的娱乐天地……
自此,我和陈雪风的距离拉远了。后来的后来,他退休了,由陈和锦接任副刊主任,基于内部因素,陈和锦要我在编娱乐版之余,兼编《商余版》。在那个过渡时期,我在转载蔡志忠的漫画时闯了大祸,陈雪风得知之后,来电很愤慨地说:“怎会由你来承担后果呢?”
我知道,尽管立场不同、看法不一,无论隔得多远、无论多少年后,他依然是支持我的,我也一直视他为“永远的主任”。在繁忙的工作中,得知他骤逝的噩耗,仿如晴空惊雷,苦于无法抽身送他最后一程,只能撰文哀悼故人。
写到“一路走好”,不禁潸然泪下。永别了,主任……。
(原文刊于《南洋商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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